人家既然敢喫這碗飯,至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手腳麻利,畫得快,不怎麼耽誤時間。
這個畫攤兒是剛剛支下來,今天開門頭一樁買賣,看來就是自己了。
徐大媽坐在塑料凳上沒一會兒,就覺得事兒不對。
周圍的人怎麼越圍越多呢?
徐大媽想到這兒,就把腦袋扭過來了,去看這個畫師。
徐大媽自己就會畫畫,是個行家,這次她要一個側身肖像,所以一開始就側着坐了。
畫師長什麼樣,她之前壓根就沒看清楚。她剛坐下來的時候,這畫師正在低頭整理畫具呢。
這會兒拿正眼一打,她就知道爲什麼這兒的人越圍越多了。
這畫師是個女的,很漂亮。
人不像這兒本地的,這兒的人膚色較深。
而這個女畫師,可以說是膚若凝脂,特別白淨。
徐大媽自己是中央美院畢業,教人畫畫幾十年了,對人體面部的輪廓非常敏感。
這一看就知道,這姑娘的五官特點,不中不西,既不像東方人也不是西方人,應該是個混血兒。
混血兒,徐大媽其實看過不少了,都說混血兒漂亮,其實也不盡然。
但這個姑娘五官結合起來,居然能這麼符合美感,徐大媽還真覺得自己這回長見識了。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瞳仁是淺藍色的,這哪怕在西方人中都很少見。
她現在正在畫畫,時不時瞄做爲模特的徐大媽一眼,那小眼神兒,徐大媽就算自己是個女的,都覺得勾魂奪魄。
臉長得好看也就算了,人家身段還好。
這個女畫師是把畫架支在一邊,側着身子坐着畫的。
身子這一側過來,就特別顯身段。前面後面該有的都有,尺寸還正好,曲線看着就舒服。
行家的眼睛,跟一般人是不一樣的。
就這麼看了一眼,這姑娘臉該怎麼畫、陰影怎麼打、身子曲線怎麼走,徐大媽腦子裏都有了。
越看就越覺得技癢,恨不得把對面的畫架搶過來,心想姑娘你別畫我了,我畫你得了。
明明那麼好一個模特,幹嘛來我們繪畫界戕行呢?
當然心裏是這麼想,事兒不能這麼幹,同時徐大媽心裏也明白了,爲什麼這兒忽然圍起來這麼多人。
這姑娘太漂亮了,就容易招蜂引蝶。
而自己人老色衰的,這會兒成人家陪襯了。
徐大媽終究是個心善的,心想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的也不容易,來都來了,畫完再說吧。
所以她就沒說話,又側過身去,讓這女畫師繼續。
周圍的人早已經圍滿了,大多都在舉着相機拍照,徐大媽心裏也清楚,這不是在拍自己。
她心裏還勸自己:這有什麼啊,你們拍的人,正在畫我呢。
前後等了有五六分鐘,徐大媽只聽耳邊畫架上“嘩啦”一聲,畫紙被取下來了。
徐大媽心裏暗暗點頭,小姑娘水平怎麼樣現在還不清楚,至少速度確實快。
有幾分能耐,能在這兒有口飯喫,看來也不都是靠自己的姿色。
徐大媽回過身來,一看前面的畫攤兒,發現這女畫師,正在給自己的肖像畫戳印章。
這讓徐大媽差點沒笑出聲來。
街頭簡筆素描,而且是給人家畫的,還有臉在畫上戳自己的印章呢?
丫頭,你是賣畫的小姑娘,不是墨寶難求的老藝術家啊。
而且在西洋簡筆素描上,戳一箇中國傳統印章,這不是不倫不類嗎?
儘管心中竊笑,徐大媽還是瞟了一眼畫,心想反正也就幾塊錢的買賣,就別那麼多講究了,隨她去吧。
原本她不抱什麼希望,結果這一看看下去,整個人就愣了一下。
素描,其實是很喫功底的,被譽爲“理智的藝術”。
就面前的這副肖像,沒二十年以上的功底,不可能的事兒。
就算是徐大媽自己,功底是有,可如今體力精力都不行了,要想畫出這個水平的素描,也已經做不到了。
“哎呦姑娘!”徐大媽醒過神來,心裏是既激動又惋惜,一下子把女畫師的手給抓住了。
這丫頭年紀輕輕,一手西洋畫技的功底,看上去卻比她年紀還大。
別在這兒賣畫,換到國內去,那是能成事兒的啊!
淪落到這兒,真是可惜了!
徐大媽心裏惋惜之情是越來越濃,嘴上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最後,她只說出一句話來:
“你畫得真好。”
平復了一下心情,徐大媽就覺得自己握着得這雙手,有點兒奇怪。
骨節很纖細,確實是女人的手,但指節很長,尤其是指尖那部分的第三指節,長得有些離譜。
徐大媽是畫畫的,對人體比例很敏感,心想這個身高的姑娘,指節不該這麼長。
也許這就是奇人異象吧,天才,總是會跟別人有些不一樣。
而面前的女畫師,則一直微笑着看着自己,也不說話。
這我見猶憐的小模樣,還真是個狐媚子。
徐大媽有些尷尬地鬆開了手,目光又落到自己面前的肖像畫上。
這次,她看得不是畫,而是戳在畫上的章泥。
剛纔女畫師戳的,是一枚私章,她想知道看清楚這枚章的字,就知道這畫師叫什麼了,好稱呼她。
白紙紅泥,字雖然小,但還是看得清。
小篆體,兩個字:
“凝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