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並沒有打斷她,一直聽着她嚷嚷完,就在風七以爲他其實對武曇好像也沒有那麼多的信任和維護的時候,他卻慢慢自袖子裏滑出一對兒小瓷瓶,甩到了她身後的稻草上。
其中一個瓶子從稻草上滾下來,咕嚕嚕的在石頭的地面上打着轉。
風七的眼珠子跟着它轉,腦子卻瞬間完全木了,呆呆的看着那瓶子,好半天才猛地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
她身子僵在那裏,頭一次,蕭樾就在她眼前,她卻半點也不想回轉身來看他。
可是——
蕭樾的聲音卻並不是因爲她迴避就放過她的,緊跟着又纏了上來:“瓶子是另換的,藥也是我讓燕北另配的,藥效麼……大約是當時你留下那兩瓶的兩倍多點,反正你在這牢裏也閒着無聊,不妨沒事塗着玩兒?”
他的語氣不痛不癢,甚至連點興師問罪的意思都聽不出來,但就這麼一副閒適又散漫的語氣,反而針針見血,直扎的風七一顆心千瘡百孔。
她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同時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前面那些自作聰明的舉動有多可笑。
她一直以爲蕭樾不知道,卻原來他根本早就知道了自己在背後做的那點小盤算。他不可能未卜先知的知道她會跟到北燕來,更不可能爲了跟她這種小人物算賬,就千里迢迢還特意帶着當初的兩瓶藥酒來,可明明沒帶着原來的兩瓶藥酒來,卻能讓燕北配出一模一樣的?
風七不蠢,她立刻就清楚了——
怕是早在她離京之前就已經完全的暴露了。
甚至於當初蕭樾遣她回北境的命令下的莫名其妙,她心裏一直都存着個疑惑,這一刻也總算徹底的解開了……
頭天下午蕭樾讓雷鳴去找她拿藥酒給武曇,次日一早就下令把她送走了。
這樣的巧合,她之前居然一直就沒有多想?
她這得是要多愚蠢又多自我感覺良好,纔會跳樑小醜一樣,一直以爲自己是戴着一副完好無損的面具還一直巴望着往他跟前湊。
風七突然覺得雙腿發軟,手抓着冰冷的鐵柵欄緩緩的滑坐在了地上。
她的嘴脣嗡動,還是忍不住一寸一寸緩緩的擡起眼睛的去看蕭樾,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再與他說些什麼,而可笑的是在他這樣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她會難堪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樾也沒興趣跟她在這裏浪費時間,轉瞬已經移開了視線,徑自擡腳往外走,多餘的字一個也沒有。
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
風七前面一直還抱着一線希望,並不是覺得燕廷襄和何皇后有可能救她出去,而是因爲記掛着蕭樾,記掛着這個讓她心心念念許多年的男人。
因爲他的存在,她就本能的期盼着,期盼着他或者會念及昔日的情分,他那樣的身份和手段,只要在北燕皇帝面前替自己說句話,求個情,她也能起死回生。
她不信,她在他身邊那麼多年,救助過那麼多他手下兵士,他會真的見死不救。
直至蕭樾甩出這兩瓶藥酒,風七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愚蠢的一個錯誤。
只怕在他心裏,她早就是個陰險歹毒的毒婦了,他本來就看不上她的出身了吧,再有了這樣的前科——
她怎麼還敢奢望着他會對她施以援手?
這樣的情況下,似乎除了自救,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是的!自救!把一切都推給魏王府和何皇后,把自己僞裝成一個無辜被利用的棋子……她這樣身份的女子,在那些上位者眼中就是螻蟻,沒人會執意堅持非要她的命不可,只要她把責任都推給旁人,她就不用死了!
做出這樣的抉擇,並沒有花費風七太大的掙扎和力氣,她撿起地上的小瓷瓶攥在手裏,用力再用力的握緊……
她要。活!
蕭樾去了一趟天牢,回來已經是午後。
進了院子,見武曇那邊的房門虛掩着,想是她起來了,腳下就轉了個方向徑自走了過去。
“王爺!”武曇起來泡了熱水澡又換了衣裳,兩個丫頭正在屋子裏收拾。
蕭樾環視一圈,沒見到她人,不禁奇怪:“人呢?”
上午武曇睡覺,兩個丫頭怕吵到她都不在屋裏,故而也不知道蕭樾出去了,這時候就面面相覷很有點奇怪:“主子不是在您那麼?”
蕭樾於是就又轉身出來,回了自己那邊。
走在迴廊上的時候,屋子裏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不知道那小丫頭又在裏面鼓搗什麼。
蕭樾也沒多想,走到門口,已經等在那裏的曲林連忙給他開門。
蕭樾擡腳往裏走,一擡眼沒見到武曇,目光再往屋子裏搜尋一遍,就看見她坐在左手邊暖閣的桌案後頭,屋子裏跟遭了竊賊一樣,一直放在旁邊存放信件公文的小箱子被打開,桌子上和地面上,亂七八糟的散落着好些信件。
拆開的,沒拆開的,到處都是。
武曇就坐在案後,素來明豔活潑的面孔上籠罩了一層陰雲,沉着臉快速的拆看信件。
開門聲驚動了她。
蕭樾轉頭的時候,她已經沉着滿臉怒氣的看了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
蕭樾的心跳突然猛地一滯,有那麼一瞬間,突然無比的懊惱。
不過,他還是很快的定了定神,然後佯裝若無其事的舉步進門,徑自朝她走過去:“怎麼也不多睡會兒又跑過來?”
武曇爲什麼這麼快就醒了?
武曇也想問自己這個問題。
因爲擔心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恢復過來,她沒敢一直睡,中間做了個夢被驚醒了,乾脆就直接爬起來了,收拾好了來看他,結果……
他這不說話還好,這麼一開口,武曇突然就覺得鋪天蓋地的委屈襲上心頭,一瞬間眼眶裏就凝滿了溫熱的液體。
蕭樾走向她。
面色從容,和她說話時候的語氣如往常一樣散漫中又帶着天生岑貴的優雅。
他脣角揚起的弧度依舊俊美好看,武曇努力的瞪大了眼睛看他,她明明看不到他臉上的面具,可是這一刻,腦子裏卻有個清醒的聲音不斷的在提醒她,告訴她她被騙了。
蕭樾走到近前,伸手想要來拉她。
武曇卻突然起身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她抿着脣,極盡隱忍,終還是一股腦把抓在手裏的一疊信件甩到他身上,聲音裏帶着哭腔控訴:“你騙我?”
她的眼淚一直沒落,蕭樾知道,她這是氣的狠了,纔不屑於在他面前落淚。
那些信件砸在身上,沒有半點感覺,這一刻,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棘手。
曲林站在門外,壓根不敢往裏面進,卻是蔣芳聽說蕭樾回來了,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進了院子就嚷嚷:“王爺……”
曲林汗毛倒豎,連忙迎到院子裏將他攔住,低聲的道:“有什麼事都回頭再說。”
蔣芳不明所以:“我沒事啊,就是中午剛收到兩封雷鳴捎回來的密信,我告訴王爺一聲,給放在暖閣裏的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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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明天補,大家看完這章早睡。
皇叔的媳婦來的太容易了,是時候吵個架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