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
谁的讽刺都没有自己亲生儿子的讽刺来得铭心刻骨。
陆放发现，原来这么多时间相处下来，他竟然对洛妩母子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恨意，都能够剧烈到这个地步。
他身为洛修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对洛修有过任何的关怀，偶尔的照顾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只是他想尝试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便对洛修施以几分好脸色。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又不是他想生的，是洛妩背着他偷偷生下来的，他对此一无所知，就莫名其妙背负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连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心里也没做思想工作，就这样突然间多了一个儿子。
如果要他立马能够切换到好爸爸的角色，那才叫虚伪。
强迫一个不想生孩子的女人成为妈妈是一种特别可恶的绑架，那么强迫一个一无所知并且没准备的男人去变成一个好爸爸是不是也同样是一种绑架？
陆放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可是如今，看着洛修那张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这样的念头再也没办法让他继续心安理得了。
深呼吸一口气，陆放上前蹲下来平视洛修，小孩子坚定地攥着手指，想来也是第一次这样在父亲面前将自己的恶意暴露无遗，他看着陆放眼里的厌恶，说道，“是不是想问我，谁教我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又要怪我妈妈不打一声招呼生下我？”
陆放看着小洛修这样竖起全身的刺的模样，讽刺地笑了，“怪？生孩子本来就是双方都应该互相商量的事情，你是一条新生命并不是新玩具，她就算再自我感动要为我生孩子，也tm得等到老子出狱生活恢复正常了才对，而不是这样脑子一热瞒着别人生下来了，而后还要向我讨债，就仿佛是我对不起她一样。搞清楚点，是她给我下药导致她后来怀孕的，洛修，不是我强迫的她。”
洛修咽了咽口水，“我承认你的话有道理，也承认我妈妈在面对和你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失去原本该有的理智，她确实不该这样一个人自以为是地把孩子生下来，好在她把我养大过程中并没有对我人生造成什么罪大恶极不可扭转的伤害。我更认为，我亲爱的父亲，当这一切已经发生并且我活得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这一刻，你还能对我说出刚才这些故作理智实则残忍刺激我和我妈妈的话——比起她的无知和冲动愚蠢，你的残忍和狠心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陆放肩膀一颤，瞳仁倏地紧缩！
他从未想过，能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巴里听见这样条理清晰的话，又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在控诉着他陆放到底有多心狠手辣。
陆放承认他向来不是一个好人，他有着极强的优越感和几乎为零的同理心，长时间处于顶端和一线让他一直都是被众人追捧的状态，从来不会去向下共鸣。
商人如果非要共鸣，那么一定是利益驱使，必定是向下部分有特别大的基数是他们所需要切割的对象。
在那种情况下的共情不叫共情。
叫决策。
所以陆放也习惯了，用那样的思维去考虑任何事情，利益最大化的他，从来看不懂洛妩这样毫无保留的人脑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
在他眼里简直愚蠢至极。
所以他是不信洛妩的爱的，他觉得假透了，哪有什么豁出去又不求回报的人呢，洛妩肯定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表现，他的思维习惯就是这样直接一票否决了洛妩的全部付出，不管洛妩声嘶力竭几遍，都没办法改变一个对她有刻板印象的人。
但是现在，洛修毫不犹豫地，干脆利落地，击垮了他的思维高塔。
“我的母亲在你眼里或许愚蠢，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愚蠢过。”
洛修站在那里，以后这个家里只会有他和陆放两个人了，也好，他就是陆家的小少爷，以后陆家的一切都会是他的，将陆放现在手里所拥有的这一切统统夺走二代话，地位彻底转换，他是不是就稍微能够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也曾多颠沛流离过。
陆放从洛修面前站起来，男人身姿高大挺拔，从洛修的视角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阴沉，洛修的话完全刺中了他的痛处，陆放根本没办法克制自己现在的情绪，对着洛修说，“被你的妈妈抛弃，是我好心没有赶你走，你现在说这些话，就是这样对待的？”
“为什么要赶我走，赶我走我就报警，弃养是犯法的，当然你也可以把我送回我妈哪里去，那我要谢谢你成全我们母子二人，以后肯定也不来你面前烦你，如果我又没有被法律援助，也没有被我妈妈接走，反而出了别的意外……”
能那样轻松地讨论着自己死活的孩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童？
陆放听见洛修接下去说道，“不也挺好，不就是流落街头，要么被人贩子拐走，要么就饿死，我有没有好下场无所谓的，我出了事我妈妈也一样会跟着我去，到最后一无所有的还是你，爸爸。”
他明明口口声声喊着他爸爸。
可是那个眼神，那个口气，一点不像是面对父亲，更像是面对仇敌。可以把自己生死抛之脑后也要让对方痛的拼命。
陆放的心像是被人死死揪在一起，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倘若说洛妩看他的最后一眼，那双通红的眼是谴责他良心的利刃的话，洛修就仿佛在他濒死的时候狠狠补上了一刀。
鲜血溅到这个五岁孩童的眼皮上，他都没眨一下眼。
陆放都快要分不清了，此时此刻，倒是他像个魔鬼，还是眼前这个仅仅五岁的洛修更像个魔鬼。
陆放深呼吸，看着洛修的眼睛，“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威胁我？”
“我想爸爸也不想传出什么丢弃亲生子这种黑料丑闻吧。”
洛修笑眯眯地，两手一摊，“那就在陆家跟我好好扮演父慈子孝的戏不可以吗，放过我妈妈吧，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找她麻烦，我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听听这个口气。
陆放怒不可遏，“洛修！”
洛修还是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带着几分洛妩当年的稚嫩，“我在呢，爸爸。”
太讽刺了，太讽刺了。
陆放居然无言以对，他的亲生儿子，把他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更好地相处。”洛修看见陆放这样吃瘪的样子，感觉特别畅快，像是替自己的母亲出了狠狠一口恶气，他笑着冲陆放伸出手，就仿佛两个商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利益条款，也就放下了互相针对，而这，也仅仅只是利益——洛修看向陆放的眼里没有其他情绪，“你觉得呢，父亲。”
陆放狠狠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冷笑一声，“你最好在我面前截这装怪，不要被我抓到马脚。”
“收到。”
岂料洛修压根没被吓到，乖乖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听见了，随后跑到了桌子边跳上椅子，“协商完了就好好吃饭吧，我饿了。”
陆放无法想象洛修的内心里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可以这样切换状态又随意自得，压根看不出一丝尴尬来，他顶着那张孩童的脸招摇过市，没有人会质疑他。
这刻在洛修骨子里地偏激和极端，到底是……像他，还是像洛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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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牧被抓进去消停了，无风和小鸣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已经将洛蘅带到了基地里，一切就仿佛是尘埃落定，听到这些洛妩喘了口气，程双看见洛妩翻了个身，她说，“你弟弟看起来对你不好的样子，我听秦戾说那日他父亲生日，你弟弟就给你闯了祸。”
“他确实不太喜欢我。”
洛妩也没有遮掩什么，抬眸看着病床上方挂着的药水袋子，那些营养液正透过细软的管子满满注入她的身体里。
生命力似乎在重新回来，她必须打起精神，除了陆放，她更要摆脱凌觉的控制。
不知道凌觉这次回来，手上的权力强大了多少，只是她手里也有着致命反击的武器，所以就算来个鱼死网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的表情真是……”程双在边上啧啧感慨，“怎么比男人还要狠？”
“你要是闲着没事呢，就去找个班上，实在不行找个牢坐。”洛妩翻了翻白眼，“不用在我这里评价我的表情，是你演戏的时候做不出来吗？”
程双拖着下巴，“我打算把那段视频发出来，曝光一下。”
洛妩愣住了，回过神来，“火上浇油啊？”谢牧都进看守所了，还要再曝光他打骂别人的视频，这样做还等于给谢家招黑，看来程双对谢牧也厌恶至极！还想着再补一刀。
程双咧嘴笑了，“什么了，成为你的朋友，不得跟你一样狠？”
“可以啊，但是谢瑶瑶当初设计陷害我们，背后是有主使的……我感觉这次曝光会被压下来。”洛妩想了想，对着程双道，“既然如此，不如做绝一点。”
【作者有话说】
好爱这种逻辑清晰，报复起来又干脆利落不犹豫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