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深走後,房間裏一片安靜。
高君如看着沈唯,沈唯也靜靜看着高君如。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之前和諧的氛圍一掃而光。
半晌後,沈唯笑笑道,“如果沒有話要說,我先下去了。”
“等等。”高君如雙眼緊緊盯着沈唯,“沈唯,你是個記仇的人嗎?”
“是的。”沈唯很平靜的回答她。
“很好。”高君如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沒有忘記。沒關係,我欣賞愛憎分明,性格堅韌的女人。我不怕你坦誠,我就怕你不夠坦誠。”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沈唯的語氣仍然很淡。
“我想說,”高君如的語氣突然不再強勢,多了幾分淡淡的惆悵,“如果你真的愛我的兒子,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試着接納你。”
沈唯失笑,“高阿姨,你不覺得這話有些可笑嗎?”
她不需要高君如的接納。高君如也沒有資格對她說這種話。
沈唯看着高君如,心裏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麼給了這個癱瘓在牀的女人這麼強大的自信?是什麼讓她在幾乎喪失行動能力的情況下,仍然對一個年輕的、健康的女人充滿了心理優越感?
這個女人,要麼傲慢得過分,要麼就是真的內心強大。
“可笑嗎?”高君如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萌萌在門外驚叫,“爸爸,爸爸!”
沈唯一驚,心臟突然砰砰砰狂跳起來,“怎麼了,萌萌!萌萌!”
再也顧不得高君如,沈唯推開門朝樓下狂奔。
樓下客廳裏,裝着小兔子的籠子旁邊,林彥深倒在地上,渾身抽搐,萌萌正驚慌失措地看着他,試圖抱住他的胳膊。
“彥深,彥深你怎麼了?”沈唯的心幾乎跳出了胸腔,她鞋子都跑飛了,幾步就衝到林彥深跟前。
林彥深臉色煞白,汗珠大顆大顆地從額頭上往下流,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很痛苦的樣子。
“快打120!”沈唯衝着目瞪口呆的傭人大喊道。
“不!不……”林彥深的手無力地拉住沈唯的衣袖,“唯唯,不要……”
他努力睜開眼,眼神狂亂不聚焦,“不要,唯唯……我沒事,沒事……”
“這怎麼是沒事?彥深,你哪兒不舒服?是心臟嗎?”沈唯哽咽着問他。
一定是他這段時間太辛苦了,身體扛不住了。
“扶我上樓,上樓!”林彥深用力握緊拳頭,額上青筋暴起,他閉上眼,不讓沈唯看到他的眼神。
他怕嚇到沈唯。
是的,毒癮犯了,他知道自己毒癮犯了。
“好,好,上樓,上樓……”沈唯喊傭人,“快過來幫我扶他一下!”
傭人拿着電話,不知道要不要打120。
另外幾個機靈的傭人,已經過來幫忙扶起林彥深,七手八腳地送他到樓上房間躺下。
高君如聽見外面鬧哄哄的,又是哭喊又是沉重的腳步聲,急得直瞪眼睛,“來人呀!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老管家急匆匆走進來,抹一把頭上的汗,“夫人,少爺突然不舒服,臥牀休息了。”
“怎麼突然就不舒服了?彥深身體一向很好的!”高君如急壞了,“快打120!”
“少爺說不用打,看他的意思,是躺一會兒緩一緩就好了。”
“胡說八道!趕快打!”高君如只恨自己動不了,沒辦法過去看看兒子。
“萌萌呢?別嚇到孩子,快帶萌萌過來,讓她來我這兒。”
關心完兒子,高君如開始關心孫女。
老管家把萌萌帶到高君如房間,萌萌一進門就朝高君如牀邊撲過來,“奶奶!奶奶!爸爸生病了!”
“沒事,沒事的,爸爸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高君如艱難地擡手撫摸孫女的頭髮,“萌萌不要怕,爸爸沒事的。”
高君如淡定安閒的態度,讓萌萌緊張的情緒舒緩了許多,她抽噎了幾聲,慢慢安靜下來。
“奶奶,爸爸真的沒事嗎?”萌萌睜着大眼睛問高君如,“媽媽嚇得都哭了。”
“嗯,不會有事的。”高君如心急如焚,臉上卻只能笑得溫和慈祥,“你爸爸可是很厲害的,從小到大,都沒怎麼生過病。萌萌別擔心,奶奶唱歌你聽好不好?”
“好。”萌萌高興起來了,用力點頭。
“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求豐收雨點降下,花兒別怕。紅花開笑一笑吧,福來我家,雲飄飄聽風說話,。月缺月滿順時,下雨下雪聽天,念掛像風箏不見面,有着線牽。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如分開雨點降下,。”
高君如的聲音在房間裏靜靜迴響着,溫柔而低沉。
萌萌聽得入迷,等她一段唱完,纔好奇地問,“奶奶,你唱的歌爲什麼萌萌聽不懂?”
高君如笑着握緊孫女的手,“乖女,奶奶唱的是粵語歌。奶奶是潮州人,當年嫁給你爺爺,纔來到這個城市的。”
萌萌的眼睛亮晶晶的,“真好聽。奶奶,你好厲害,會唱這麼好聽的歌。”
小人兒雙手托腮,胳膊撐在高君如枕頭旁邊,說話間,盡是小兒特有的香甜氣息。
高君如心頭柔軟,“萌萌還想聽嗎?奶奶還會唱很多別的歌。”
“不,萌萌還想聽剛纔這個歌。”
高君如微微一笑,接着剛纔的曲調繼續唱。
光線柔和的臥室裏,窗邊玻璃瓶裏插着單支繡球花,一片碧綠的葉子斜斜伸出,高君如的聲音低沉慈祥,萌萌聽得認真,一老一小,相視而笑。
老管家站在門邊,看着這一幕,眼神不由變得柔和。
在林家當了二十年管家,他第一次聽到夫人唱歌。
是的,夫人唱歌了,爲一個四歲的孩子,第二次見面的孩子,唱了家鄉的童謠。
高傲的,剛強的,精明勢利的高君如,用她的母語唱了一首童謠。
這聽起來多麼不可思議,可這場景又多麼溫暖多麼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