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廠裏的這半個月時間內,這部電話只響起過幾次,通常是商談船廠出手事情的,因爲這正是馬勒當初留在報紙的電話;當然林不可能知道,因爲這一點,水手長並沒有在電話簿馬勒船廠名下留下指甲劃痕,這才使得木下剛纔從心底,升起的疑心暫時熄滅了。 .
林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箱子,走過去接起電話,想好了告訴對方,本廠不賣。他可以透過窗子看到,外面的裝卸已經近了尾聲,褚艾雲正跳下吊車,準備幫助其他人搬運小件東西。徐衝正重新將日本旗掛到那艘汽艇尾部。
“喂,這裏是馬勒船廠嗎?”
對方的國話好到,林在第一時間無法分辨。
“是的,是馬勒船廠,很抱歉,本廠現在無意出售。”
“對不起,讓您無解了,我是駐虹日本口憲兵隊長官。”
林的腦子嗡的一下子,他沒想過在馬勒船廠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會是憲兵隊打來了。一時間他大思緒紛亂,也許敵人已經在門外了,因爲監視器拆除自己不知道?也許他們打這個電話來,是企圖勸降?當然所有這些只是一剎那的想法,職業本能促使他立即冷靜下來。
“有什麼可以效勞的,請講。”
“我想問一下,木村課長有沒有去過你們哪裏?他因爲一些公幹,大約在一個小時前,到過貴司。不知道現在還在嗎?”
林秀軒突然察覺到,這個聲音並不陌生,電話那邊站着的,很可能是木下大佐。那麼木下大佐會不會聽出自己的聲音?應該不會。自己之前,與木下有過兩次交集,但並未與其說過話。
0.1秒內的分析讓他稍微安心,但是接下來該怎麼回答?他知道,這是一個不能有絲毫的停頓和錯誤的時刻。
“木下警官嗎?他確實帶着六七個人來過,剛檢查完兩艘舊船,這會兒……”他停了一會兒,假裝向遠處眺望,“這會兒,正在檢查我們的最後一艘船,剛鑽進船艙,不過我看他快完成了。”
“奧,知道了,給您添麻煩了。”
對方客氣地掛掉了電話。林發現自己手已經全是汗水了,他回憶了一下剛纔自己的回答,顯然得體而又自然,絕沒有半點破綻,他必須修正自己之前的判斷,敵人的爪牙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確實是沒錯的,只是時間更加緊迫。
他用手絹擦掉電話最後的指紋,飛速離開辦公室下樓。那邊已經準備緒,徐衝開着日本汽艇離開泊位,爲流星號離港離開騰挪地方,其餘所有人都了船,登船梯還沒有撤,等着林秀軒來。
他幾步了船,直奔駕駛室。褚艾雲和舒平站在各自崗位已經準備緒,正等着他的最後決斷。
“不要等了,現在起錨。”
“但是光天化日……”
“剛接到憲兵隊的電話,他們馬來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褚艾雲一時間沒有想明白,憲兵隊來抓林處長,爲什麼還要先打電話來通知一聲,不過現在可不是優先問這種問題的時候。
“林處,吳淞口內外可都是日本軍艦。無人機發現,早起,他們會登船檢查每艘出港的船。”
“不必直接突破吳淞口,先過復興島,記得次高橋側的那個港汊嗎,先去那裏蘆葦蕩躲一躲,拖延到天黑,我們贏了。”
“好。船舷準備解開纜繩。”
“起錨準備。”
“開始鉸錨。”
“解脫纜繩。雙車前進一。”
隆隆的機器聲音,兩側鐵錨開始升起,駕駛間裏三個人,都緊張地看着對面近在咫尺的出雲。炮塔那兩門203毫米主炮,正對着自己,不過炮口蓋着蓋子。
要離開還不是那麼容易,因爲流星號船頭向着出雲,啓動後還必須向出雲開一段以增加速度,獲得足夠的轉彎舵效,由於出雲號較之之前停在這裏的夕張號更長出一頭,周璇的空間更小,難度更大些。
流星號拉響汽笛,示意自己要動,發出這些動靜仍然十分必要,出雲號被*艇偷襲過幾次,哨兵難免草木皆兵,未免日本人誤判,讓他們先聽個響爲好。流星號緩緩向巨大的出雲號開去。
褚艾雲穩穩把住舵,舒平站在一邊給他當大副。
褚艾雲在419各個部門裏,論技術都只能屈居第二,顯得相當憋屈,不過他的本事相當全面,從駕駛導航、輪機通訊,到客串間諜,拽幾句日語,還都還有幾下子
眼看着前方出雲號越來越大,幾乎快撞到出雲船頭下,正在檢查防雷的小交通艇。下面船的日本人開始哇哇大叫起來,他這纔開始轉舵。流星號畢竟只是千把噸的小船,攢夠速度,一次拐出頭去,從出雲旁溜了出來。出雲的日本水兵,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個別還向流星號揮舞帽子,以示告別。
此刻,徐衝穿着一件風衣,帶着禮帽,一人駕駛的日本汽艇,已經開到了前頭200米處,它必須儘快靠近浦東側,利用突出的陸家嘴,擋住大部分日本軍艦視線,以免讓有心人看到船人數少了。
接下來的一段航程,將用這艘繳獲的日本警察汽艇爲先導,向吳淞口行駛,當然並不指望能夠一次突破,只是趕緊得離開馬勒船廠。日本人在這個江段都部署了船隻,不過整個防禦外緊內松,只有到了吳淞口喇叭口才嚴格檢查,這是無人機觀察到的。
“終於離開了。”褚艾雲調轉船頭後感慨起來。
“還沒呢,還沒。”舒平提醒道。
木下站在桌子邊,正凝眉思索。
“我剛檢查過這本電話簿,有2家船廠名下有標記,另外還有亞細亞火油和美孚石油的名下也有一樣的痕跡。還有一些糧食行和機械類公司,爲什麼這夥人一直關注着船廠和石油公司?”
他剛纔仔細翻閱了電話本,注意到了早探員們沒有注意到的一點點細節,最近他本人也一直在追查石油公司,沒想到這夥人的關注點竟然和自己一樣。
那邊影佐仍然抱手閉目,他肯定是聽到了木下的話,但是暫時沒有話要說。
“都30分鐘了,木村剛纔還在馬勒,已經是最後一站了,也該回來了。這個傢伙還在磨蹭什麼?”他焦躁地走到窗邊向陸家嘴那邊眺望,並沒有看到木村的汽艇過來。
“說起來,馬勒船廠接電話的那個人還真是怪,我打給祥生船廠時,一報憲兵隊名稱,那邊嚇的半丟下電話跑了,結果換了一個人才戰戰兢兢把事情說清楚。打給耶松差不多,那個女祕書的聲音一直在發抖,幾乎要哭出來,唯有馬勒船廠的傢伙,聲音如常,絲毫沒有慌亂,這份鎮定,簡直是似曾相識……”
木下的自言自語還在繼續,那邊影佐仍然沒有睜開雙眼,顯然這些瑣碎而又無序的細節無法觸動他的警覺。
“報告。”
“進來。”
“在槍戰旅館那邊的搜查有了新的發現。”
“說。”
“大川隊長找到了死者的一點身份線索,死者的鋼筆有馬勒船廠三十週年年廠慶紀念字樣。”
這邊影佐禎昭突然睜開眼睛,剎那間,剛纔那些瑣碎的線索,似乎突然間有了頭緒。
“又是馬勒船廠?你再打電話過去,這次讓木村親自接聽。”
“是。”
木下快步走過去,撥打電話,但是這次響了半分鐘,不再有人接聽。
“閣下,沒人聽了?”
影佐呆立原地,仔細思考着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明白了。立即通知虹口憲兵隊,立即派兵去馬勒船廠,這裏也不能耽誤,你立即和我船,直接去那邊……”影佐起身,突然停住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多帶些人,以防萬一。”
兩人部署完一切,跑下樓來,碼頭停着幾隻海軍船隻,供他們調度,影佐和木下直接了最大的一艘炮船,然後立即啓動,向着不遠處的陸家嘴開去,隨着汽船漸漸繞過陸家嘴,可以看到巨大的出雲號戰艦,緊緊地停在那裏。船水兵走來走去,很安詳的樣子。
“看,出雲號,馬勒船廠應該在邊。”木下扯着嗓子說道,他必須蓋過機器的轟鳴聲。
影佐禎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怪啊,馬勒廠的那個傢伙說,哪裏有三艘船,怎麼一艘都沒有嗎?連木村的汽艇也不在了?”
木下怪起來,放眼望去,那邊一艘成型的船都沒有,幹船塢裏倒是有一排腳架,但是看不到船。
“那個傢伙很不老實,一定有問題。快,加速,再快些。”影佐下達命令,船長將速度提到最快。
炮艇準備靠到馬勒船廠泊位邊,不過由於一直在以最高速衝刺,減速距離有些不足。到了邊,仍然保持着一些存速,於是靠岸有一些難看,船首重重撞到了碼頭的一排緩衝用的輪胎。
噗的一下,從水下冒來一樣東西。
“看,有一具屍體。”負責套纜的水手最先看到,大喊起來。
影佐和木下一起從面伸出頭去,看到一具仰面朝的屍體,屍體的脖子有一道口子。
“這是齋藤,特高課的人。”木下一眼認出了這個死人。
木下正準備衝下船,迴轉一看,影佐少將已經蹲在了露天駕駛臺後面,顯然他的反應誰都快,知道在這個地方站的筆直,可能要挨槍子兒。
“木下君,別衝動,等憲兵隊從正面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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