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愣着臉,目光穿過人羣看他一眼,然後從人後走出來。
現在屋子裏和楚奕對峙的,除了楚原自己的那個護衛,其餘的都是他的人。
他走過來,那些士兵便自動往後給他讓出路來。
楚原見他臉色怪異,已經下意識的不再出聲。
張廣卻是徑自走到楚奕面前,膝蓋一彎,重重的跪下去。
他跪在地上,恭敬的對楚奕磕了個頭,“殿下,末將有罪,罪該萬死,今日大錯已成,不敢請求殿下寬恩,自願以死謝罪,但我手下這些兵士無辜,他們不知內情,只是奉命行事,求殿下仁愛,放他們一條生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也懇請殿下放過我的父母家人,不要追究他們的罪責。”
謀殺太子,事關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所以即使調動軍隊控制了祈寧城,做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真正的知情人也只有幾個軍隊上層,對下只說是城中動亂,調軍平亂的。
因此,今天他帶來的這些下屬在進這個院子之前其實都不知情,並不知道他們此行所要圍殺的人就是當朝太子。
可現在他們摻和進來了,既然始作俑者的楚原連那些京官都沒打算放過,更別提他們這些蝦米。
換而言之,他們所有參與這件事的知情者,包括衝進院裏的這百餘個士兵,今晚過後唯一的下場
就是死
“你”張廣臨陣倒戈,楚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本能的後退。
張廣卻一眼都沒再看他。
今天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很清楚,即使他就此收手,楚奕也不會放過他,但同樣,就算事成,楚原也不會讓他們活着。
人就是這樣,既然同樣是死,他便是寧可成全了與他們無冤無仇的楚奕,也斷不會在明知道前面是死路的情況下,還是蠢到要給楚原當槍使。
張廣是葉陽安麾下副將,從軍多年,在手下士兵當中極有威望。
他此言一出,士兵們當中一片譁然。
“副將軍,不能啊”
“張大哥,咱們兄弟同心,斷不能讓你一個人送死”
“全都閉嘴”張廣面色不動,冷然打斷他們的話,“不忠不孝的人是我張廣,今日我大錯已成,根本就是自尋死路,都想想你們的老爹老孃,以後斷不能走我的老路。”
他在軍中威信極高,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反駁,面面相覷的杵在那裏,卻再沒了抵抗的打算。
“呵”楚原像是看了場笑話,但是想笑的時候又笑不出來,霍然一指楚奕道,“他楚奕是什麼人你能可不知道,事到如今你們還指望他會放過你們別做夢了,既然咱們都在同一條船上,今天除非你們孤注一擲給我把他留在這裏,否則咱們誰都別想活。”
他的神色瘋狂,語氣淒厲,仿若一頭走投無路的困獸般猙獰的大叫。
張廣冷笑一聲,仍是目光堅定跪在楚奕面前,面容剛毅的懇切道:“殿下,祈寧城的十萬守軍都是葉揚老將軍的舊部,與您也算一脈相承,末將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擔保,他們不會對您有異心,請您開恩,給他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這些人,若是祕密將楚奕困於此時圍殺,那是意圖不軌,大逆不道,即使事成,這事兒也要一輩子藏着掖着,不能光明正大的受封受賞。
可楚奕光明正大,即使要對楚原動手,也不需要藏着掖着,這些人若是倒戈,馬上就會變成協助太子剿殺叛臣的義士。
意義完全不同。
權衡利弊,那些木楞楞的士兵都對張廣的良苦用心感激涕零,不覺的紛紛丟了手裏兵器,跪伏在楚奕面前請罪。
可笑的是,前一刻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刺殺行動,轉瞬之間便是這麼個收場。
楚原駭的步步後退,滿臉的不可置信。
楚奕眼中帶着淡淡的嘲諷,“不知者不罪,本宮可以體恤他們被人利用的苦衷。”
一句話,便免了在場上百人的滅門之禍
“不要聽他的”楚原情急之下失聲大叫,“他這是緩兵之計,你們今天闖進來就已經是死罪,現在你們放下並且就是中了他的詭計,回頭全都要死在這裏”
可是,所有人都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這些人都是些服役軍中的小人物,天潢貴胄的皇子他們聽說過,可那些人是誰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他們真正尊崇的,還是和自己一起刀山火海上陣殺敵的兄弟。
“謝殿下”張廣聽了楚奕的話終於放心,忽而目色一厲,扭頭對他手下士兵厲聲道,“你們全都給我聽着,今日我張廣以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爲你們作保,求得殿下寬恩,你們日後誰若是對殿下生出異心就是斷我張家的香火,不配做我張廣的兄弟,記住了嗎”
“記住了”一衆士兵感激涕零,齊聲高呼,“效忠殿下,肝腦塗地”
楚原倒抽一口涼氣,頓時面如死灰。
所謂的攻心之術,無非就是這樣。
祈寧城外圍困的八萬大軍,敗於楚奕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難怪他敢孤身出現在這裏,可他怎麼就不想,萬一他這一招不得奏效,很可能就是橫屍當場
楚原看着眼前這個弟弟,目光復雜。
張廣心下一定,緊跟着眼中寒光暴漲,突然抓起放在腳邊的鋼刀向着楚原撲過去。
楚原身邊那個護衛目光何等銳利,當即出手將楚原往後甩開半步,然後橫劍將張廣的大刀隔開。
卻不想張廣自知死罪難逃,所以沒有留半分的餘地,完全是個同歸於盡的架勢撲過去,他刀既然被擋也不後退,直接以血肉之軀頂上那侍衛的劍鋒,同時手腕一壓,把大刀從那劍鋒底下錯開。
那侍衛的劍整個兒壓在他的胸前,他的刀鋒已經再度從下方斜插而上。
嗤
的一聲,血花飛濺,刀尖深深刺進楚原的肋下。
“噗”楚原一口血噴出來,濺了他滿臉。
那個侍衛一見主子中招,急忙一個回手一劍抹了張廣的脖子,同時回身一把扶住楚原的身子,焦急道,“殿下”
說着已經連連出手,封住楚原腰腹一帶的穴位,防止他因失血過多而亡。
張廣一死,他帶進來的那些士兵頃刻之間全然憤怒,大吼一聲就撿起長槍衝上來把楚原那主僕二人圍困在了大廳的最裏邊。
每個人的眼中都燒着仇恨的火焰,恨不能將眼前這兩人生吞活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