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太子府上時,尚且還是林良娣的她顧影自憐,消沉度日,旁人見她煎熬模樣,都覺她前程難測。誰料想多年過去,她這曾受盡人非議的小小良娣,竟能有這番驚天大造化?
世間的事,變幻莫測,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輕易斷言人的造化。
“不??也虧得娘娘宣我入宮,我纔有機會當面謝謝娘娘,成全了我報喪子之仇的願望。”
鳳陽起身朝她大拜。當年宮裏頭將王壽送到了公主府,說是交由她處置,當時她便猜到,定是宮裏的這位皇后娘娘送她的人情。
“那是你的事,不必謝我。”
林苑往倚枕上靠了靠,擡了帕子壓了壓脣角,擡眸打起精??朝她看去:“今日找你來,也是想親口問你一句準話,當年救我的是不是你?”
這些年來,隨着對京中勢力愈瞭解,她心中的懷疑就越甚。當年先帝對她動手,有能力亦有動機拉她一把的,觀京中勢力寥寥無幾。鳳陽毫無疑問就上了她頭號懷疑名單。
不??,怕晉滁知道節外生枝,所以她這些年來她也只是心中懷疑,並未着人調查。
雖說救她之人定是別有動機,可到底也是救她一命,這點不可否認。她心中是感念的,若臨去前能還了這份恩情,也了卻了一樁心??。
鳳陽自是不願承認的,不說她當年救下她本就動機不純,就說此事隱瞞了聖上??年之久,害得聖上肝腸寸斷了數年這樁罪??,若要那睚眥必報的聖上知曉,那還得了。
“你放心,我既單獨召見你來,就是打算着不讓聖上知曉。”林苑看她面色,突然彎脣笑了:“不??你不說也無妨了,我大概知道了。”
鳳陽僵硬的扯扯脣,目光不由朝周圍掃了掃,待見到宮人都遠遠的退在殿外之處,這方稍稍緩了??色。
“安郡主最近如何?”
聽林苑轉了話題,鳳陽鬆了口氣,笑道:“勞您掛念,她好着呢。”
林苑見提到安郡主,鳳陽眉眼間都是柔和的笑意,也笑了笑道:“聽說安郡主要大婚了,那我就賜她一道懿旨,算是我送她的大婚之禮吧。”
鳳陽捧着懿旨回來的時候,還一直沉浸在恍惚的??緒中。
她沒想到皇后竟晉了安郡主的品級,晉爲一品嘉和郡主,特賜郡主府,府邸絲毫不次於公主府。
得到皇后的青眼,將來即位的太子又是中宮嫡子,她能想象得到,她的安郡主此生,必定榮華富貴無憂。
皇后給的,是安郡主一生的保障。
鳳陽透過馬車的窗牖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百姓穿梭其中,其樂融融,看得出這盛世的繁華,安好。
街道上往來的也有些年輕女子,有些尚還戴了帷帽,有些卻脫了帷帽,自在,隨心。
她又想到了安郡主。
在建元十四年的時候,安郡主與駙馬爺和離了,若放在前朝的時候,她定會加以阻撓,不敢想象一旦兩人和離,世人該如何非議她的安郡主。
可換作如今,風氣早在建元九年的時候就已經逐漸開放,女子和離也算不上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所以在得知郡馬爺的諸多怪癖之後,她毅然支持安郡主和離。
縱是郡馬爺的家世非凡,朝中有重臣爲官,她亦不懼,更何況朝廷還有專管這類事情的機構在,她怕什麼。
她不怕。
鳳陽忍不住頻頻望向皇宮的方向。
那裏是她們的後盾,她的底氣,她們的底氣,大都是源自那裏。
再望向窗外看這世間美好,便也覺得,虧她沒命喪建武四年,也幸虧是她留在了聖上身邊。
建元二十年冬,南邊戰線傳來捷報,朝廷大軍平定蠻荊,此役大獲全勝,大軍不日就將班師??朝。
一路上催軍速行,聖上不顧天寒地凍,頂着風雪硬是領一隊騎兵快馬加鞭先行。近乎不休不眠日夜趕路,終於在半個月後,抵達京城。
在戰馬抵達熟悉的皇宮大門那剎,他近乎滾鞍下馬,鬍鬚泛白,嘴脣發青,雙目死死盯着看守宮門的侍衛。
“敲……鍾了沒?”
“沒。”
侍衛不敢直視聖顏,忙將頭垂下。
??後就不經意見到,聖上垂在兩側的雙手,都在不可自控的發抖。
“那好,那就好。”
聖上捂了眼喃喃着,微微佝僂了身體,大口大口喘着氣,猶似劫後餘生。
“開宮門!”
他猛一握繮繩,轉身重新踩蹬上馬,大喝一聲,就駕馬風馳電掣的直衝乾清宮的方向奔去。
乾清宮裏,太子與木逢春都圍在寢牀前,強顏歡笑的與她說着話,無不在強忍着悲痛。
聽到外頭的馬嘶聲響,寢宮裏的人皆是一怔,??後震驚的齊齊望向殿外的方向,腦中有着猜測。
不消片刻功夫,一身戎裝的人腳步匆匆的踏進殿來,鬢染塵霜,風塵僕僕,腳步不曾停頓的直衝他們所在方向??來。
太子與木逢春霍的站起身,往旁側移開,讓出些地方來。
他卻未曾朝他們二人處看??半眼,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寢牀上的人。
“阿苑,我??來了。”他聲音沙啞的不像話,一出口好似帶着風霜刮過的粗糲,還有極力控制的哽咽,“謝謝你阿苑,謝謝你肯等我……”
太子與木逢春選擇退出殿去,將剩餘的時間留給殿裏的兩人。
在即將踏出大殿的那刻,他們都沒忍住再??眸望了眼,看寢牀上那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母親,也看那從來無堅不摧如今卻佝僂了脊背哽咽痛哭的男人。
寢宮大門被關閉的那刻,木逢春猛地咬住拳頭,淚水滾下。太子朝遠處天際望去,不讓人看他泛紅的眼圈。
林苑在混沌中勉強睜開了沉重的雙目,好半會,終於認出面前的男人。
“你??……來了。”
區區四個字,她用了很長時間,每個字都吐的異常艱難,聲音早已不復他印象中的溫婉動聽,卻是無力的嘶啞。
可他依舊還是覺得她的聲音那般動聽,饒是這輩子,下下輩子,他都聽不夠。
“我??來了阿苑,??來了。”
他親吻她冰涼的手,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眉眼,輕觸她乾涸粗糙的脣瓣,滾燙的淚大滴砸在她蒼白的面上。
她顫了顫睫毛,眼角慢慢沁出了些淚光來。
“弄疼你了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