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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孤舟蓑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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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興安嶺的無名江邊,龍行溝的村民跪在地上,衝眼前巨浪翻滾的江面磕着頭。

    一百多個腦門不斷地磕在江邊的土路上,咚咚的響聲,那是此起彼伏。

    一邊磕着頭,一村老少還不斷在嘴裏高喊:

    “福氣啊!福氣啊!”

    “沒想到這次,龍王爺能在我們這麼多人面前顯聖。龍王使者說得沒錯啊!龍王爺他老人家真的疼咱們!”

    “都還愣着幹什麼呢?把祭品送江裏去啊!”

    “快快快!別磕了!”

    “牛呢?快把牛牽上來!”

    江邊這一百多個村民,在不約而同地磕完頭之後,又很快陷入一種奇怪的現象。

    他們一邊大聲說着,對黑水龍王表着忠心,嘴裏的動靜那是一聲高過一聲。

    就連在山上的林朔和Anne兩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可他們腳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沒人動。

    眼前的這條大江,就跟燒開了一樣,巨浪滔天、水霧瀰漫。

    不僅如此,天色居然也跟着陰沉了下來,烏雲密佈。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場面,心裏既興奮又害怕。

    老獵戶畢竟小時候見過黑水龍王,他率先從地上爬起來,點上旱菸,一邊抽着,一邊走到江邊,看了看水裏的動靜。

    全村除了他,沒人敢靠近江面,一個個都擡頭看着老漢。

    從林朔在山上的視角看過去黑水龍王是從江的上游方向來的,由北向南。這裏的水域最窄,通過了這裏,不遠處就是這條江和黑龍江交匯的地方。

    這個時候,林朔和Anne看得清楚,黑水龍王其實已經走了。

    不過從江邊看,應該得不出這個結論,因爲江底的泥沙被這條黑水龍王攪得一片翻騰,水早就渾了,而且江面上餘波未平。

    更邪性的是,黑水龍王這一走,天又陰了下來。

    緊接着江面上狂風大作,似是有一場暴雨要來了。

    江邊的老獵戶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天,回身招了招手。

    老獵戶家的幾個兒子,趕緊上前幾步,將前天自家殺的那頭豬,扔進了江裏。

    有人帶頭,事情就順了許多。

    村民們壯着膽紛紛上前,將雞、鴨、鵝、豬一一投進江裏。

    那頭牛,最後也敵不過十多個壯小夥兒的力氣,也被推了下去。

    眼看天色要變,衆人沒在江邊久留,再次匆忙跪拜一番,吹吹打打地往回走了。

    林朔在山上聽到,他們去的時候,吹拉彈唱鬧出來的動靜,比來的時候還大,似是充滿了辦完一件大事的放鬆,和一種得償夙願的底氣。

    ……

    Anne在山頂看着整個過程,從隨身手袋裏取出一條發繩,將被狂風吹亂的長髮紮了起來。

    這個美貌女子輕聲說道:“黑水龍王都走了,他們才扔祭品,也不知道最後便宜了誰。”

    林朔似是若有所思,輕聲說道:“常人遇到這種怪物,早就跑了。他們能在原地跪下來,而且在不知道水裏的怪物走沒走的情況下,就敢往江邊湊,這已經不能用膽大來形容了。

    看來,黑水龍王這個神抵,他們是真心供奉的。

    現在想想,那龍王使者在我這兒耍了個心眼,他其實並沒有把飯碗塞進我手裏,他只是讓我這麼以爲而已。

    因爲就算我戳穿了他,他估計也早就跟村民備好了說辭。

    他在這裏運營了幾十年,黑水龍王在他們這一支門裏人的包裝下,已經成了這裏的一種牢不可破的信仰。

    我們這些外鄉人,輕易是撼動不了的。”

    “聽您的意思,這個龍王使者,有點兒門道?”Anne問道。

    “嗯。”林朔點了點頭,“看來他踏過的那道門檻,比我之前想象的要高。”

    Anne看了林朔一眼,說道:“那您放了他,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吧?”

    “你不用捧我。我之前確實小看他了。”林朔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有些先入爲主了,總覺得這人雖然是門裏的,但既然已經淪落到用江湖騙術謀生的地步,那肯定高明不到哪裏去。沒想到他這盤棋,下得還挺大。”

    “那他告訴我們黑水龍王受傷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Anne問道。

    “不知道。我們目前得到信息太少,胡亂猜測,反而會落入別人的算計。”林朔搖了搖頭,“不過我有預感,我們還會碰見他。”

    ……

    這天上午,天一直陰着臉。

    到了中午,黑龍江流域的部分地區,下了入秋後的第一場雨。

    雨勢不小,很快,這條無名江附近,三米開外就看不清人了。

    自從黑水龍王通過之後,這裏的水域,就再也沒有恢復平靜。

    雨點落在波濤洶涌的江面中,沙沙的聲響,成爲了一道穩定的白噪音背景,周邊的一切反而顯得寂靜。

    水霧瀰漫中,一艘獨木舟慢慢悠悠轉過山腳,出現在鐵索橋下游二十公里外的江面上。

    這裏,距離無名江和黑龍江的交匯處不足一公里米,是附近最寬闊的水域。

    獨木舟上站着個人,他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手持一把三米長的鐵桿。

    鐵桿的頂端,繫着長長的麻繩。這些麻繩有手腕那麼粗,盤在這人的腳邊,有膝蓋那麼高。

    獨木舟隨着江面的波濤不斷起伏搖擺,這人站在船頭的身姿卻紋絲不動。就好像他全身的關節已經鎖死,而他的腳,又焊在了船頭上。

    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斗笠上,他就這麼在雨中一動不動地站着,似是在等待着什麼。

    不一會兒,就在江面下,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從無名江的上游方向過來。

    這道身影在獨木舟下快速通過,激得江面波浪越發洶涌。

    就在兩江的交匯處,這道長長的身影在水下完成了掉頭,返身再次靠近獨木舟。

    隨後,舟身微微一晃。

    獨木舟的底部,已經被這黑影託着離開了水面,直到獨木舟離開水面五六米高,這才停下來。

    大浪滔天的江面上,有兩隻碩大的眼睛,緩緩睜開。

    這雙眼的瞳仁是立着的,加上這對瞳仁不亞於獨木舟的大小,看起來猙獰可怖。

    那個腳踏獨木舟、手持長杆的人,似是早就習以爲常,不但沒有驚恐,反而輕聲罵了一句:

    “憨貨!”

    舟底下的那兩隻巨眼眨了一眨,似是通曉人性。

    舟上人看着翻涌的江水,開始不斷地自言自語:

    “什麼?你想跑?”

    “能跑哪兒去呢?如今這世上到處都是人,你這憨貨這麼大個子,去哪兒不被人發現呢?”

    “什麼?你刀槍不入,不怕人?”

    “哎呦,你這憨貨,你是不知道現在人有多厲害啊!早就不是一百年前,我們剛在這裏安家的時候咯。”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劉家跟你栓在一起一千多年了,那是幾十代人啊!我現在要是離你而去,死後怎麼面對祖宗?”

    “我還想再試一試。替你安個家可不容易啊,不能輕易讓出去。”

    “我知道你打不過它,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

    唸叨了一會兒,那人盯着江面的神色微微一變,說道:“不說了,收成來咯!”

    說完這句話,他開始甩手裏的杆子,杆子上繫着的、盤在他腳邊的麻繩,“嗖”地一聲就上了天。

    原來,這是一個套索。

    那人甩着套索,在自己頭上掄了幾圈,往外一甩。

    十米外,一頭不斷在水中沉浮的牛,被他套中了犄角。

    “接着!”

    這人手上一使勁,那頭牛就就像炮彈一樣,從水裏掠出,舟下那頭怪物大嘴一張,正好接住。咕咚一聲悶響,那頭牛就落了肚。

    這人好大的力氣!而這怪物,好大的嘴!

    “這幾天的收成,全是你的。”那人繼續自言自語道,“你受了傷,好好補身子。”

    “我怎麼辦?我就喫棒子麪粥唄,還能怎麼辦呢?這世道不太平,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

    “混口飯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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