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林朔來到雲悅心身邊,替她拿下了手裏的菜刀,開始剁案板上的排骨。
林家傳承手上的能耐、自幼練習的木匠功底、周令時和楊拓的廚藝傳授,林朔這會兒全用上了,心無旁騖地對付着手上的食材。
剁塊、醃製、起糊包漿、走油控幹,食材的加工步驟一絲不苟,林朔手很穩,心卻很亂。
母子三十年沒見面了,確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這會兒雲悅心就站在林朔身邊,癡癡看着自己兒子,
兩人旁邊,花狗混沌這時候提醒道:“主人啊,你別隻顧看人臉了,你好歹看看人家下廚手藝啊,請教請教嘛。”
混沌這句話,算是把娘倆之間的尷尬氣氛給緩和了,順便也遞了個話頭。
“哦,對。”雲悅心趕緊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問道,“糖醋排骨,還要先油炸呢?”
林朔穩了穩心神,說道:“不跟我這樣油炸也行。煸炒,等煸炒到油色清亮,就說明排骨裏水分煸出來了,再下料酒、蔥薑蒜,料頭香味出來之後調個底味,一點兒鹽和胡椒粉,然後起鍋,這樣也是可以的。”
“起鍋就可以吃了?”
“要喫也行,但這還不是糖醋排骨。”林朔說道,“既然是糖醋排骨,還得調個酸甜汁兒。”
“這酸甜汁該怎麼調?”
“哦,要調這酸甜汁,火就不能這麼大了,容易糊,要先小火。”林朔說道。
花狗一聽,就地一滾化成人形,跑到土竈後邊撤柴禾去了。
“這人我之前見過。”林朔側着身子,歪頭看了看正在替自己燒火的中年人,說道,“這不是巨獸帝國二陛下嗎?”
混沌趕緊擡起袖子遮着自己的臉,低聲說道:“不敢,不敢。”
混沌旁邊的大嘴黑狗說道:“嘿,沒錯,他是老二。我呢就是巨獸帝國大陛下,我身邊這兩隻,一隻是三陛下,另一隻是四陛下。”
林朔嘴角抽了抽,騰出手來,抱拳拱手:“久仰。”
“大哥,你可以了。”中年人趕緊勸,“在主人和少爺面前,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咱就是寵物。”
“哦。”黑狗點點頭,然後搖了搖尾巴,“二弟,是這個意思吧?”
“不夠歡快,連屁股都得跟着搖。”混沌指點道,“大哥你機靈點兒,回頭萬一少爺覺得食材不夠,把咱四個燉了怎麼辦?”
“哦哦哦。”
黑狗饕餮和化成人形的混沌正說着話,而竈臺前的林朔一邊做菜,目光卻已經不在它們身上了。
獵門總魁首這會兒盯得是那條黃狗,也就是老三檮杌。
這條狗給他的感覺,比較熟悉,它身上的味道,跟追爺幾乎一模一樣,看來還真是有淵源。
黃狗聽着大哥二哥的話語,又發現少爺盯着自己看,這一下全身的毛都炸了,委屈巴巴地說道:“少爺,我瘦。”
林朔笑了,這東西就算跟追爺有淵源,可段位顯然不一樣,這也太慫了。
“好了,你們去外面玩吧。”雲悅心在一旁揮了揮手,“別在這兒搗亂了。”
“得令!”四條狗如蒙大赦,這一下奪門而出,就跟逃難似的,很快廚房裏只剩下母子二人。
而對於林朔來說,這會兒很多事情他就明白了。
確實如同老丈人所說,這場九龍之力的使用權爭奪戰,其實早就打完了。
因爲大西洲最強大的四個存在,已經被自己老孃制服了,而老孃本就是獵門中人,是西王母后土一族的力量散播成果,所以結果是一目瞭然的。
而且看這樣子,這四頭兇獸老孃也不是最近才收服的,認主得有一段時間了。
所以自己和苗成雲他們來大西洲,就是來接受考覈的,至少要收拾掉大西洲的人類聖人們,那纔有資格見着母親。
這些事情,老丈人苗光啓應該是先自己一步知道了,因爲之前他跟母親神念通話聊過。
而林朔要收拾掉大西洲的聖人,不光是能耐的問題,最優解是懂得利用局勢合縱連橫,由此以小博大。
只要林朔領會了這點,也就能理解母親當年爲什麼會失蹤。
林朔爲了國家利益,聯合了三位聖人。一樣的道理,雲悅心爲了即將到來的滅世之災,就必須要去聯合九龍之力。
當時她作爲獵門祖庭雲家的家主,知道的比其他所有獵人都多,能力也強出其他人一大塊,所以她必須肩負起后土一族的傳承使命,同時暫時離開江南柳葉巷。
離開之後,九龍又不是什麼易與之輩,過程很艱難,很多事情讓她身不由己,也就造成了客觀上回不來的情況。
想明白了這些,林朔此時心中是又難過,又慶幸。
難過的是,母親孤身一人承擔了這麼多,自己這個兒子卻一直幫不上什麼忙。
甚至早年間他還心有怨懟,覺得自己的娘是不喜歡自己,否則幹嘛離家出走呢?
慶幸的是,幸虧是現在這個時候母子團聚,他林朔才能想明白這些事情,同時也能理解母親當年的做法。
因爲他自己也當爹了,爲人父母,膝下兩兒兩女。
如果說,現在有類似母親當年面臨的兩個選擇,到底是陪着家人苟活一世,還是暫時分離,去給天下人搏一個未來,林朔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別說一個兒子了,兩兒兩女外加五個老婆,那都拉不住他。
他也會跟老孃一樣,離開之前把後事安排好,然後安安靜靜地離開,不讓任何人知道。
這就是骨肉血脈了,什麼樣的娘生出什麼樣的兒子。
我林朔是你雲悅心親生的,我要是還不理解你,那還有誰能理解你呢?
這會兒看着自己身邊手足無措的母親,林朔很心疼,可這些話在嘴邊,愣是說不出來。
同時林朔手裏是絲毫不亂,很快食材的預處理都完成了,就差最後一步顛勺炒菜了。
這時候他發現爐膛裏的火,都已快熄了。
剛纔混沌把柴禾撤得差不多了,然後這傢伙做事做到一半就跑了,這火現在根本不能炒菜,溫度不夠,鑊氣出不來。
聽方纔老孃問得那些問題,林朔就知道她不會做飯,那四條狗顯然也不會。
這些年在這山谷裏,她也不知道在喫什麼,林朔覺得這頓飯自己必須要做好,得讓她有這個口福。
另外,還有個兒子在廚房外等着呢,不敢進來。
於是林朔開始罵人了:“苗成雲,你在外面偷偷摸摸幹嘛呢,還不快進來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