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薔薇吵了架的那晚，棒骨湯讓我連着燉了三四個小時才撤火，用勺子一撈就連骨頭都燉酥了。
白婧在外面玩膩了，跑回來興沖沖的就要喝肉湯，光是香味就給她饞壞了。
“等會！”我按住這個五歲丫頭流着哈喇子的嘴，“先去洗手去！”
“哎呀！你先讓我喝一口！”
“你剛玩完髒東西！”我瞥了一眼外面被她點火燒盡的耗子們，撇着嘴說道：“去洗手，洗完手給你撈一塊最大的肉！”
白婧這才屁顛屁顛的去打水洗手了，我趁這個功夫把最大的那塊肉撈出來盛在碗裏，端進裏間放在了土炕的小桌上。
“你還在生氣麼？”薔薇抱着又睡着了的小樂，望着眼前的骨頭湯，忽然輕柔的說道：“我並不想和你吵架，只是這次我們又殺了村裏那麼多人，雖說爲了正當防衛我不會手軟，但我還是想多做些能夠得到寬恕的事情。”
我沒說話，只是用小勺不斷的攪動着湯頭的油花，輕輕地吹着涼氣。
薔薇現在的眼神是我從未所見過的，她繼續道：“自從懷孕以後我就漸漸明白，人一定要有所敬畏。我曾經無所畏懼的選擇了以殺戮的方式過生活，然而生活就回饋了我殺戮的代價，我的父母，小劍和亦兒，還有張樂，這些我最親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了我。所以說啊，無論是上帝還是衆神之父，或者國內的道家與佛家的神明，甚至包括四維空間的生物，我們總要至少任選其一去作信仰，就像國王需要畏懼人民，天空也要仰仗地心，人沒有信仰，是沒辦法立身的。”
作爲一個無神論者我很早就把所有神學推到雲霄之外了，不過看薔薇一副篤定的模樣，我也順嘴問道：“那你現在信仰什麼？基督？”
薔薇沒有回答，俯首望着小樂，“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護她。”
在我以往的印象裏，薔薇就像一條緊繃的線，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穩重無畏的模樣，雖然模樣和身段都是出類拔萃的，但她的秉性和行事作風幾乎看不出半點普通女孩的真性情，這種看法直到金茂城之後纔有所改觀。
如今薔薇這條硬線開始變得柔軟順滑起來，彷彿一點一點的從天界落向人間，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還在生氣麼？”見我不說話，薔薇又問了一遍。
“沒什麼好氣的，我能理解。”我把骨頭湯遞給薔薇，起身就要離開，也不忘囑咐道：“留神點，還挺熱的。”
薔薇好像還是不太放心，俏皮的一笑，再次問道：“真沒事了？”
“略略略！”我故意做了個鬼臉，之後繼續道：“多喫點媳婦，你可不能讓我們小樂餓着！”
說完我就出去給白婧盛湯了，剛拿起大勺我忽然才意識到，當初我和薔薇假裝小夫妻，是爲了向唐五柱他們隱瞞身份，可現在全村就剩下我們這四個，也沒必要再裝什麼了。叫了三四個月的稱呼本來已經成了習慣，現在可就有點尷尬了。
白婧這個時候也跑回來了，我給她盛了鍋裏另外一塊大肉骨頭，最後纔給自己弄了兩塊小的。
“你爲什麼？”白婧看着我碗裏問道：“你爲什麼一次喫兩塊呀！”
我心說這丫頭光看數量不看大小麼，嘴上騷道：“我是男人，家裏這麼多活都得我來幹，不喫飽了能行麼？”
“可是我爸爸以前都會把好喫的全都留給我和媽媽喲！”
我又不是你爸……我三兩下喫掉了一塊骨頭，瞥了白婧一眼，說道：“你看你那個碗裏，那麼一大塊，還裝得下第二塊麼？快喫吧，喫完我再給你去盛，少不了你的！”
“恩，那行吧！”
晚上我打了一大盆水想給白婧洗個澡，可這丫頭嫌我是男的死活都不幹，最後還得是我出去等着，讓薔薇給洗的，我在外面時不時能聽到屋裏的白婧一邊撩水一邊唱兒歌，這小土妞倒是真有澡堂子的範兒。
是夜，白婧像前些日子一樣擠到了薔薇的炕上，不僅後者欣然，就連小樂也更是挺喜歡跟白婧這個大姐姐玩的，老是看着她嘻嘻嘻的笑個不停。等到我放乾淨屋子裏的肉油味之後，炕上這三位女同志早都睡着了。
像個保姆似的回到了自己的牀上，我顫顫巍巍的躺下去，後背從脖頸子一直疼到尾巴骨，一天到晚的竟是乾點喫力不討好的活，身上這些傷痛還沒好利索，疲累又讓我快像個直不起腰的山村大爺了。
打開日記本來想寫點啥，可是筆在桌子上懶得下地再去拿，我就隨手翻看了一下最近寫的東西，字裏行間的語調總讓我覺得和過去寫字的感覺不太一樣，於是我往前翻了幾頁，看了看又翻了幾頁，然後翻呀翻呀翻，居然讓我翻出一種彷彿時光倒流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我也樂得其中，繼續翻着老舊的篇章，終於在粗略回顧了大量過往之後，讓我翻到了最早的一頁。
那一頁落在了我的臉上，我就這樣沉沉的睡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日記內容在作祟，總之我在這次睡夢裏想起了更多曾經沒有記錄的過往。
可以學我再往前翻一下，也許會有不同。
……
早年在玉天新區，我曾聽一位落難逃到玉天的學者說過，身處三維空間的我們能夠目睹二維的一切，我想直到今天我纔將這句話融會貫通。
……
2月14日。
一早醒來，我就覺得房間裏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環顧了半天，忽然才意識到是窗戶上貼的那個紅色福字。
穿好外衣進裏屋沒看見薔薇她們，我又來到房外，就見着那個女人帶着倆孩子在我練拳的老樹下忙活呢。
“嘛呢你們？”
我剛湊過去，白婧就立刻按住石頭上的紙質東西，雖然她那雙小手啥也擋不住。
“還不讓我看？”我趁着這賊丫頭不注意立刻抽了一張出來，“剪福字啊？”
薔薇笑呵呵的讓嘟起嘴巴的白婧繼續幹活，轉而對我說道：“是啊，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我帶她倆弄點小東西裝飾裝飾。”
薔薇的手還是挺巧的，前些日子人家自己還打了一個木頭嬰兒車，鋪上褥子暖暖和和的。我扭頭看着裹在嬰兒車裏的小樂，湊近點說道：“瞅瞅你媽媽，還挺有情調呢！”
小樂哇的一聲就哭了，白婧立刻放下手裏的活兒跑了過來，“你看你！嚇着她了！快去一邊去！”
我無奈的退後兩步，白婧扒着車邊用小手去按了按小樂的被子，“噢~噢~噢~小樂乖喲！聽姐姐話，小樂不哭喲！”
“還真有個姐姐樣兒的。”薔薇笑着又剪完了一張福字，回看了一眼房間，“哦對了，我早上把肉湯熱了熱，你去喝點吧。”
“行。”我看這大的小的袖珍的都玩得挺高興，自己也就撤回去了。
之後不到一小時薔薇和白婧已經貼滿了一屋子的福字，看着真的是很喜慶，就連小樂臉上都總是掛着過年該有的笑容。
裝飾物裏最醒目的還是莫過於門口的大對聯，那是薔薇用從別的農家裏找出來的筆墨親自寫的。
上聯：福壽齊添長富貴
下聯：人興財旺永平安
橫批：吉星高照
這沒上過學的女殺手寫的毛筆字竟然比得上書法老師了，我一沒畢業的本科生一手文豪豬扒體，上哪說理去？
看着人家都這麼勤快，我也不能落後啊，找了點釘子和木板，再翻出一根**繩，晚飯之後我就跑到外面的老樹下敲敲打打直到天黑。